希望从“蔗”里来 ---对话国家现代农业产业技术体系（糖料）湛江综合试验站站长苏俊波

浓厚的甘蔗情缘

苏俊波对甘蔗始终怀有深厚的情愫。他介绍，自己打小便与甘蔗结缘，广西是全国最大的蔗、糖产区，家乡桂林阳朔也盛产甘蔗，童年记忆最深的是无边无际的甘蔗林弥散出的清香。而这一脆甜如蜜的蔗香一直引领着他的求学生涯，以及职业选择。本科、硕士、博士期间，主攻方向和课题均与甘蔗相关，至今，仍为甘蔗杂交育种默默耕耘着。他自豪地说，自己是农村孩子，家里以种蔗为生，因而对甘蔗有着天然的亲近感和熟悉感，这给自己科研工作带了极大便利。一是深谙甘蔗生长过程中遭遇的各种生理病害和技术难题，利于自我从事科研工作时有的放矢、靶向精确。其次，深谙蔗农对甘蔗优良品种的深深期许、满心期待，因为好的品种可以让丰收充满确定性，为蔗农改善生活提供保证，“看到我们研发的品种让农民增收，让当地致富，就觉得很满足，很有意义。”苏俊波说。

从事甘蔗新品种选育的笃定

从现行政策指向看，2018 年中央一号文件将糖列为与粮棉油同等重要的国家战略物资，明确提出要科学合理划定稻谷、小麦、玉米粮食生产功能区和大豆、棉花、油菜籽、糖料蔗、天然橡胶等重要农产品生产保护区，保障国家食糖供给安全成为紧迫课题。而品种改良更新是这一政策落地见效的关键，这也更坚定了他从事甘蔗新品种选育的决心和信心。从我国甘蔗产量发展轨迹看，新中国成立一直到现在，整个甘蔗的亩产从原来的2.2吨到现在的5吨，在这过程中，它不是不断曾产的，而是阶段性的增长，每一次增产都伴随着一个（或几个）新品种的产生、推广和应用，也就是说，优良品种对一个产业的发展和进步是至关重要的。从个人经验和直观体验看，长期扎根生产一线，在与蔗农、企业的交流对话中，体会到了他们对优良新品种的渴求，适宜的品种可以更有效地带动一方经济，惠及一方百姓，增强企业的核心竞争力。作为甘蔗之子，用自己所学、所研究的成果造福热区人民，他说这是使命担当，也是责任义务所在。

与企业的沟通之道

甘蔗新品种选育以及配套栽培技术的研究，具有特殊性、复杂性、长期性的特点，一个新品种的诞生最快也要要8-10年。因此，他认为科研院所最好能与企业建立持久的合作关系，从而为育种工作提供部分资助，也便于科技成果的真正转化应用。当前，很多企业的自主研发能力相对较弱，需要科研扶持，需要用科研单位的技术力量和科研成果作为企业的可持续发展的坚强后盾，需要新成果（品种）来开发推广，以维持自身稳定快速发展。因此，要坚定不移走与企业长期合作之道。经过多年摸索，苏俊波团队逐渐形成了科研机构与企业的合作模式，即以科研育种单位进行甘蔗良种选育—种业企业进行甘蔗良种繁育—育种单位和种业企业共同进行良种种植示范及市场推广等。苏俊波介绍，在与企业打交道过程中，要务实，要诚实，要本色。企业是比较明显的目标导向、效益导向的组织实体，假如科研人员的以清高骄傲和故弄玄虚的姿态来与他们合作，终究不能形成牢固的关系。其次，打铁还得自身硬。由于在业内的口碑，自主培育的几个产品适应性较强，育种的方法高效且实用，经推广应用，受到社会广泛好评和关注，引得企业纷至沓来，为团队选择高水平的合作企业拓宽了空间和余地。

坚韧不拔，终有所成

2006年，当他来到南亚所，基地贫瘠、荒僻，杂草齐胸，团队通过自己筑地基、牵电线、犁田地、铺水管、修道路等修整，不断提升基地硬件水平，如今这里成为全国重要的甘蔗选育种平台和新品种区域性试验示范点。然而，由于长期得不到资金支持，甘蔗育种的许多工作环节他得自掏腰包，但即便如此，这10多年来他坚韧不拔，始终没有放弃，每次最艰难的时候他都劝自己再挺一挺，再坚持一段就可以熬过，这看起来似乎是对自己的宽慰和劝慰，但也道出了科研工作的常态，做科研肯定遇到很多困难，只有强大的意志力和坚忍力能引领我们爬坡过坎，迎来柳暗花明。育成一个甘蔗新品种，需要8-10年甚至更长时间，没有长期、持续的资金、人力和物资投入，不可能取得成功。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目前，基地的育种规模不断扩大，2023年，累计培育实生苗31万株，已成为全国规模最大的基地，2024年实生苗的数量有望超过50万株，杂交组合超过500个，约占全国总实生苗数量的三分之一。苏俊波坚信，自己所从事的事情，能促进产业的发展，也正在对当下的甘蔗产业产生影响。

科研的价值立场：做对的事情

苏俊波笃信，培育甘蔗新品种是正确、对的事儿，因为这是真正的民心所向、民心所求。他每次走进甘蔗地跟蔗农聊天、跟农业企业聊天的时候，都能从他们眼中读出对优良甘蔗品种的渴求。甘蔗种植关乎主产区内千千万万农民的生计，孩子上学、老人养老、自身看病等都得依赖甘蔗产出，寄托着农民的全部期盼；同样，农业企业也是，一个优良品种，让它有了立足市场的基点，企业在市场竞争中就立于不败之地。因此，育成优质的品种是民心所向、势之所趋，他的坚持和坚守就是因为一直坚信那是对的事情，做对的事情予以他无穷的动力和潜能去做好育种一事。提到农业科技创新，他说，所有的创新都来源于生产，来源于需求，都是潜心积累不断探索的结晶；要有所建树，就得肯吃苦，坚持不懈，才能在关键核心技术上有所突破，作出贡献。任何一位科学家在孜孜以求更好、更善、更美的进程中，背后折射的都是家国情怀与担当精神，这种科学家精神的传承激励一代代农业科技人员不断前行。

科研工作就是忘我投入

潜心研究，心无旁骛，人就可以获得“心流”体验。苏俊波说，育成一个新品种，从杂交组合的选配、实生苗的培育、田间调查与选择、前期观察、区域性实验、品种登记等，需要大量数据作为支撑，是个复杂、漫长的过程，但足够的热爱和投入让人不觉其苦，反而乐在其中。比如今年基地里面31万株甘蔗，每一株都得观察，每年10月底到12月底，天天在地里钻，甘蔗的叶子很锋利，经常刺得科研人员手脚、脸面直冒鲜血。试验基地面积超过200亩，算下来，穿梭其中观察、做标记，每天都要在非常密集的甘蔗地里面手脚并用还要小心翼翼（不能碰坏甘蔗）地穿梭5-6公里，并且一边穿梭一边记录，测量株高、茎径和锤度，记录每一丛甘蔗农艺性状、抗病性状以及生长特性等等。难度之大可想而知，非常辛苦的体力活，很多人坚持不下来。他回忆，在广西扶绥县的甘蔗选种基地做田间调查时，就是住在甘蔗地旁边的简易房子，没有北京时间，只有甘蔗时间，每天从早上5点20分到天黑看不见走路，每次要持续15天左右，每天要吃4顿粥，喝掉5升水，大汗淋漓、极度疲乏，但每当发现一丛产量高、性状好、糖分高的甘蔗时便喜不自胜，身心俱悦，所谓苦和累，在新的发现、新的研究成果面前，大都被遗忘得一干二净，精神的成长和洗礼胜过任何身体上的不适和劳累。

科研问题源于实践

“农业科技就是这样，非得扎根在田间地头，光在办公室搞不出真正的成果。”苏俊波说，现在很多年轻的农业科研人员习惯以学院式的作风来从事科研，他们通过阅读、查阅文献而不是深入基层、大田来了解产业的存在问题，始终与生产实践隔了那么一层，没法触摸到问题的真相。可想而知，这一自我封闭、禁锢的思想框架下的科研成果本身的局限性是非常明显的，因此，没有下沉一线，就没有发言权，就没有真正的科研。总而言之，年轻科研人员要用脚丈量大地，把论文写在大地上，以解决科研和生产”两张皮”、成果转化“肠梗阻”困境。苏俊波团队作为农村科技特派员，经常活跃在乡间，架起农民与科技的“金桥”，他率领小分队对接湛江市遂溪县杨柑镇龙眼村、北坡镇下担村。通过与村干部、村民代表座谈，以及到田间地头实地调查的方式了解村里的科技需求，并根据问题和需求确立团队课题研究方向；他们甚至直接在雷州市纪家镇流转了208亩地，与当地的君实糖厂联合建立了新品种新技术的示范基地，亲自种地、亲自示范；通过示范基地，助力更多科研成果走入企业、走向市场，加快科技成果向现实生产力转化，推动科技成果供给端、需求端有效衔接，让农业科技真正落地，为农业高质量发展注入了创新动能。

在甘蔗科研试验基地里，一根根甘蔗苍翠挺拔，茎节分明，连片的甘蔗翠绿整齐、蔗叶随风摆动。中国蔗糖苦尽甘来的日子或许不再遥远。